柺棍
聞到瀰漫在小巷中的土腥味,空氣中濕漉漉的,時而吹來陣寒風,霧氣席捲她的臉龐。窗外的街道上掛滿了燈籠,通體泛著朦朧亮光,在風中搖曳著。沿街支起的攤位煙霧繚繞,各種美食的氣味交織在一起,行程了特殊的廟會氣息。小孩子們拿著花燈,興奮地奔跑在街頭巷尾,嬉笑聲在長街上空盪漾。這一切,彷彿是從她的記憶中湧現出來。直到她走在街上,和一個迎麵奔來的小孩撞了個滿懷,才徹底清醒。然而不知不覺間,她已經走到了今天的目的...-
正月將將立過春,深冬的寒意還未散儘,整個小鎮彷彿籠罩在春寒之下。
廟會散場時,下起了絲絲小雨。
一夜過去,空氣中彌留著泥土腥味。
校園裡的植被綠葉,每片都被水洗過,泛著青綠色光澤。
“梁渠!”
校門口,梁渠打著哈欠,聽見後麵有人喊她,睡眼惺忪回過頭,一個身材圓滾滾的男生揹著書包跑向她。
每跑一步地動山搖,瞧著不大聰明。
誰啊?
梁渠懶散抬眼,認了半天表情扭曲道:“金銳?”
金銳是她見過最會投胎的,從小到大冇吃過學習的苦,上不去的高中,花錢砸,砸不動,就捐樓。這回他爸狠砸三棟教學樓才把他送進宜江附中。
長大後,也冇吃過生活的苦。
家裡有錢,自然是全小鎮最早搬進市區大平層的。
要說苦,估計是他減肥那段時間吧,那時候他每次健身結束都會給她打視頻電話展示身上的訓練痕跡,哭得梨花帶雨……
看慣了他十年後刀削般的側臉和八塊腹肌,再看這身滾滾肥肉,屬實是對她的眼球造成了很大沖擊。
梁渠不客氣地拍拍他肚子,提醒道:“這大肚子,你趁早減啊,不然後麵有你哭的。”
“梁渠!”金銳佯裝生氣,可是看梁渠轉身一瘸一拐地離開,絲毫冇把他當回事,又立馬追了上去,一臉吃瓜的表情,“我昨晚冇去廟會,你上台表演了?”
“嗯呢。”
“聽說你差點摔下去,是真的嗎?”
“腳還崴了,你看,哎,發完書你幫我背一下書包。”
梁渠也不忌諱麵子問題,有問必答。
況且傷在腳上,走路一瘸一跛,很難隱瞞演出失誤的事。
金銳看著她的腳踝,話到嘴邊,“幫你背書包是小問題啦,今年遊神是我家做東,想約你放學一塊去見見文曲星呢,看來你不方便。”
“算了吧,文曲星降你頭上,你該捐得樓一棟也不能少。”
“梁渠!我不幫你背書包了!”
金銳一聲怒道,氣得對著空氣打了套軍體拳,引得四週上學的學生紛紛側目。
梁渠接收到四周投來的目光,迅速回望了最犀利的一處。定睛一看,池騁正一臉“逮到你了”的表情凝視著她。
糟糕!
千帆過儘還有帆,輕舟又撞大冰山。
她伸手拉過金銳擋在二人中間,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,心中默默祈禱池騁能放她一馬。
擅自給他報名廟會,是她的錯。她也是好意,想讓他在廟會上出彩,讓大家瞧瞧他的實力。
走著走著,她的肉盾忽然拽不動了。
“池騁哥……”金銳麵對前方的犀利眼神,有苦難言,一邊是唯一的朋友梁渠,一邊是他害怕的池騁,“找梁渠嗎,她在這呢。”
“慫包!”梁渠小聲咒罵。
池騁拉開金銳。
梁渠忽然感覺眼前光線一亮,笑容尷尬,故作輕鬆地打招呼。
“早啊,池騁,親自來上學啊。”
“我和梁渠有些私事要處理,你旁聽嗎?”
“……”
金銳十分有眼力見地搖頭,拽著書包跑得飛快。
“金銳!”梁渠喊了一聲,誰知那小胖墩裝聾,跑得更快了,眨眼功夫消失在轉彎處,她徹底失望了,轉而忽悠起了池騁,“看!你爺爺來了!”
“回來。”
池騁料到她點子多,肯定會想辦法逃,立馬眼疾手快地勾住她的校服領口。
梁渠的領口被突然勒住,乾咳了兩聲,“咳咳,慢點,腳疼。”
池騁低頭打量著梁渠的腳踝,隨後從口袋裡甩出一節銀色棍子,哢哢幾聲,變成一根半米高的柺棍。
柺棍手持前端像個監控探頭,後端有三個按鍵,上麵標了logo,分彆代表著燈光、報警,還有個滑輪形狀。
“拿著。”
“柺棍?摁這個會出現輪子嗎?”
“你可以試試。”
池騁雙手環胸,看著柺棍的眼神儘是欣賞,他對自己的創作非常自信。
梁渠不同,她早年間吃過虧,上過當,生怕摁了之後哪裡短路電光火石,她手臂伸得長長,小心翼翼摁了一下,又聽見兩聲“哢”,柺棍底部陸續降落六個萬向輪,然後變換成傘狀。
“挺結實的,我以為你隻會發明電子狗呢。”
說完,她恨不得扇自己幾巴掌。
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。
池騁似乎是冇放在心上,“試用完,告訴我感覺。”
“送給我了嗎?”
“送給你了,感謝你為我報名廟會演出。”
“哎呀,池騁哥哥大人有大量,彆同我計較。我早上特地去排了鮑粵軒的早茶,來孝敬您,待會到教室給你。”
池騁哼笑一聲,表示他願意翻篇了。
梁渠拄著柺棍和他並排往班級走,像往常一樣講著四處聽來的小道八卦。
“你知道嗎,我今早排隊買早茶聽到一個十分詭異的事,關於鮑粵軒的,想不想聽。”
冇等池騁開口,梁渠自顧自說道。
“昨天晚上鮑粵軒後廚的食材被一夜搬空了,監控都冇發現異常,跟鬨鬼似的,嚇暈好幾個員工,快問我然後呢。”
“然後呢?”
“然後報警了啊,還用問!”
“……”
“那麼多食材加起來好幾萬吧,五個大冰箱欸!五個!”
二人邊走邊聊,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教室。
高二取消了文理科分班,班上依舊是高一那群老熟人。
寒假結束,彼此間有一堆稀罕事等著分享。
班級裡鬧鬨哄得,梁渠一進門,她同桌就抱著本書,滿臉沮喪地衝了上來。
“怎麼辦啊怎麼辦啊!”
“什麼怎麼辦?”
“馬上要開學測驗!”
“測驗?!”
算下時間她已經畢業十幾年,關於高中知識點,哪怕隻記得一星半點也是好的。
可惜她自從回到十年前,腦子裡像被一團霧遮住了許多記憶,隻能偶爾記起一些往事。
說話間,身後光線被擋住。
梁渠一回頭,便看見熟悉的班主任抱著一捧厚厚的試卷站在門口,她急忙拄著柺棍回座位。
比起她聽見這個訊息時的不安,與她座位隔著一條過道的池騁,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靜,彷彿即將麵臨的隻是一張白紙。
他靠在椅背上,眉頭壓著眼皮,修長的指尖架著一支黑筆。
安靜的彷彿自帶屏障,與鬨市般的教室格格不入。
感受到梁渠的目光,他偏過頭。
“鮑粵軒。”
“……”
什麼時候還有心情吃。
梁渠從包裡拿出早茶,遞過去的同時,小聲問:“你會寫嗎?”
“冇看到題目,不知道。”
“砰——”
台上的班主任用板書的筆,重重敲了一下黑板,在電子黑板上寫下考試時間,隨後解釋:“這是各科老師寒假出得綜合試卷,做完的同學領完新書先放學,後做完的留下打掃衛生。”
班主任是個喜歡紅色的女人,頭髮紅色,眼鏡框紅色,今天穿的衣服也是紅色,一眼望過去像怒火高漲中的遊戲boss。
底下的學生都怕她,一個眼神掃過,安靜如雞。她分好試卷,讓每組第一排同學往後分傳。
梁渠拿到試卷,粗略掃了一眼頭暈目眩。果然一題不會。
坐她隔壁的池騁,已經開始勾選擇了。他勾得十分流暢,筆尖一路往下暢通無阻。
“砰——”
又是一道板書筆敲擊黑板的聲音,隨後一聲警告。
“自己寫自己的,不要交頭接耳。”
梁渠將頭埋低,一筆一劃,工工整整地寫上姓名和班級。
寫完後,盯著第一道選擇題:
若直線l得一個方向量是(1,-根號3),則支線l的傾斜角是?
第一題就被難住,她撓了撓眼下皮膚,渾身發燙,不由得緊張起來。她最近緊張時,身體總會莫名的開始發燙,下肢也會慢慢僵硬麻木,舞獅那天也是。
想了一下,猜測是穿梭時間的後遺症之類的。她冇當回事,任由雙腿慢慢麻木,隨手拿起桌麵上摺疊起來的柺棍開始把玩。
這是她緊張時的小癖好,習慣性地想抓點東西在手裡維持安全感。
放在平時看見這種人工智慧柺棍,已經覺得新奇,現在枯燥的考場中,更覺得有意思極了。
池騁怎麼想到給柺棍加滑輪的,很有創意!
她迎著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,反覆檢查柺棍裡的設置,試圖通過黑漆漆的管道看見輪子收納的位置。
誰知下一秒,班主任拿著教導筆走到了她的課桌旁。
“手裡拿的什麼東西?”
“?”
腳底的躥麻奔湧至天靈蓋,梁渠渾身一怔。
“你把小抄裝在這裡麵了?”
班主任挑明瞭問,語氣有些不耐。
柺棍摺疊起來是一節黑色短杆,因為要藏6個輪子,所以杆體隻比她的手指粗一點,做得十分精緻。換做是她第一眼見到,也想不出是根柺棍。
“這是我的柺棍。”
窗外陽光照在潔白的卷麵上,刺得梁渠眼睛生疼。
她眯起了眼睛,下意識將柺棍握緊,卻一個不小心摁到柺棍上的警報裝置。安靜的教室內響起一陣尖銳刺耳地鳴叫,身旁捱得近的紛紛捂著耳朵。
梁渠手忙腳亂關掉聲音,正月的冷天裡,她被當成作弊一樣圍觀,尷尬地出了一身熱汗。
梁渠越是“生硬無措”,班主任越是覺得她藏著掖著。
當了幾年的班主任,她敏銳度極高,見梁渠這麼緊張,料定是裡麵藏有東西。
“跟我去辦公室。”話音剛落,班主任直接上手,從她手中奪走柺棍。
手中突然一空,梁渠神情木訥。
腦海裡生出了一雙無形的手,它無情地撕破了一張空白帷幕,塵封的記憶猶如潮水般湧現,勾起了一些過往片段。
她的後背僵得發硬,顱內暈眩接踵而來,像昨晚在梅花樁上一樣,眼前突然一片漆黑。
起身的瞬間膝蓋一軟,將將要和地麵來了一場親密的接觸。憑空伸出一隻強壯有力的手,將她托了起來。
她抬起頭,猝不及防撞入少年澄澈的雙眼。
眼前的這張臉和白色帷幕後的那張臉重疊,唯一不同的是這張臉上少年氣十足,略顯稚嫩。而那張棱骨分明,經過十幾年歲月的沉澱,多了份成熟。
有關這個少年的記憶紛至遝來,猶如蝴蝶翩翩奔赴春日的花朵。
梁渠覺得喉嚨乾澀,胸腔裡的委屈澎湃欲出。
“老公!你說話啊!”
“????”
-立馬一瘸一拐地走過去。比起池騁的未知報複,眼下正有個大黴頭要倒。梁有聲格外生氣。今晚演出失誤就算了,梁渠自己還差點栽下去,如果不是他及時拉住,指不定她會摔成什麼樣。他把道具放下後等了半晌不見人,以為梁渠逃了,出去一看,才發現她走的一瘸一拐,心裡麵又有些心疼,找導演要了瓶紅花油,準備給梁渠臨時擦擦。天上流雲緩動,繁星綴上夜幕。幽靜無聲的劇場後台,空曠不已,卻隻有兩個人。梁渠坐在椅子上,伸出傷腳。梁有...